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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log.chinatimes.com/passing/archive/2006/01/08/33590.html

寫這篇文章的李佳穎
和很多朋友認識的那位李佳穎不是同一個人

擁有類似心怡、雅雯、淑娟這種「菜市場名」的朋友
看了這篇文章應該都會會心一笑
當然像煒修、坤憲、杰穎這樣獨特的名字
是不太可能出現像這篇文章描寫的狀況的


全世界的李佳穎,起來!!

 從山的另一頭吹來一陣帶有濃郁茉莉味道的香氣――有個模糊聲音――李佳穎在宿舍床上靜靜睜開眼睛。她下床摸黑踏來兩隻拖鞋,鑽出側門,沿著宿舍旁的道路往山下走。李佳穎走得很慢,她穿一件小背心,夜晚的空氣覆蓋她的皮膚,月亮與路樹再給她披上一層黑膜淡影。


  這一晚,同樣在外頭遊蕩的還有住家裡的李佳穎。她剛在小酒館門口與朋友道別,準備趕最後一班捷運回家。李佳穎快步走著,腦袋全進了碎紙機。之前陰暗卡座裡的三小時像剪接失敗的電影,她只記得一個跨過友情的,柔軟的吻。


  住在家裡的,當然也有不曾上酒館的李佳穎。她的家是外公家,李佳穎母親生了她之後就離家出走,她跟外公住,一輩子沒見過母親。李佳穎的外公已經八十六歲,兩禮拜前中風之後只能躺在床上,李佳穎在外公的床邊架了一張折疊床,她就睡在那兒。外公八十六歲的李佳穎明年滿三十八歲,她沒去過酒館,也不曾接過吻。


  躺在折疊床上因擔心而輾轉反側的三十八歲李佳穎無法想像八歲的李佳穎今晚的興奮心情。李佳穎躺在綿軟床上唱著歌,明天校外教學,她要去參觀麵包工廠(那正是三十八歲李佳穎工作的地方)。吃完晚餐媽媽帶著李佳穎去超級市場買了一百五十元的零食,睡前李佳穎將那些零食放進背包,客廳裡媽媽正在聯絡簿上寫下跟老師面會的時間。媽媽有點擔心,上禮拜有一天李佳穎哭著回家,告訴媽媽同學起哄說她跟隔壁班一個男生是夫妻。「男生叫什麼名字?」媽媽問。「李佳穎。」李佳穎說。


  八歲的男生李佳穎還不知道他在一群八歲的隔壁班同學口中成了八歲女生李佳穎的丈夫。但他與其他的李佳穎們一樣尚未入眠。李佳穎故意把被單踢至腳邊,掀起上衣露出肚臍,看著窗口的月亮祈禱自己可以醒來就感冒。他不想去校外教學,媽媽一早出去找朋友到現在還沒回家,他聯絡簿沒簽,也沒有準備明天要帶的背包,


  然而這個露出肚臍的方法效果有限,如果你問現在在氣象觀測所值班的測量員李佳穎,她會告訴你上禮拜形成的亞熱帶高氣壓影響氣流下沉,海上吹來潮風,濕度大引起溫差減小,今晚城市裡的溫度甚至可達到二十五度,又是一個悶熱的夏夜。值班的氣象測量員李佳穎一邊吃著宵夜一邊聽廣播,收音機裡主持人說,現在這首歌要送給遠在美國唸書的佳穎。


  正在明尼蘇達大學管理學院大樓門口的樹下吃午餐的李佳穎沒有機會聽見女友點給他的歌曲,來到美國之後,能像電台主持人那樣字正腔圓地發出「佳穎」兩字的人少之又少,他多半使用小時候美語補習班老師給他的英文名字「Charlie」(老師說這是跟他中文名字讀音最接近的英文名字)。他的午餐是自己做的炒飯,李佳穎已經連續吃一禮拜炒飯,他在心裡盤算,銀行裡的三十美元還得撐兩禮拜,這學期的獎助學金不太夠,也許去問問有沒有零工可打。


  明尼蘇達大學門口三個街區外的韓國小吃店老闆是新加坡移民,他胡扯一個理由便回絕這個找工打的台灣男生。男生的名字讓小吃店老闆想起國中時班上排擠他的女孩,那女孩讓他的青春期晦澀黯淡。記憶中小女生戴眼鏡趾高氣昂,到現在他一想起還巴不得啃她的骨頭。此時一萬四千五百公里外的新加坡工商小學老師李佳穎打了一個噴嚏,她的衣服正脫到一半。「感冒了?」她的丈夫問。李佳穎搖搖頭。


  重感冒的李佳穎在床上掙扎,幾分鐘後她終於下了決定,一邊揉著擤鼻涕擦傷的鼻子,一邊撥電話給經紀人。明天台北有兩場新專輯發表會,但她現在這個樣子根本沒辦法出席,更別說唱歌。她等著電話接通,心裡很苦惱,公司好不容易找到贊助,場地談好,新聞也發了。


  該怎麼說好呢?


  李佳穎們的一生中總有一兩個故事重疊,比方說,有八十五個李佳穎都曾在不同的學生時期得到「咖哩」這個綽號,有三十五個因此認同咖哩喜歡咖哩,有二十一個因此厭惡咖哩(這事甚至可能永恆改變了某些李佳穎的人生。例如其中一個李佳穎在前往咖哩專賣店的途中出車禍死了;另一個在聯誼時則因痛恨咖哩這話題與未來的妻子攀談起來。)另外十九個「咖哩」這綽號只跟了他們幾天,也無所謂喜不喜歡。另一件更常發生的事:他們總是在各式各樣的場合裡聽見這句話:「真巧,我認識有人跟你同名同姓喔。」於是每一個李佳穎都對其他幾個李佳穎的存在有點概念。偶爾朋友熱心地居中牽線想介紹他們認識時,情況變得尷尬:


  「這是李佳穎,」友人轉向另一邊:「他也叫李佳穎。」


  「你好,」李佳穎說。


  「你好。」李佳穎說。


  然後是長長的沉默。彷彿大風吹遊戲裡搶坐了同一張椅子的兩人,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心想:「哎哎,真有趣」。


  真的很有趣嗎?或許應該這麼問:真的很巧嗎?此時上海國際和平婦幼保健院的產房裡,一個女嬰正呱呱墜地,護士拍打她黏答答的小臉,在這個美妙的夜晚她第一次睜開眼睛。兩天後她的父親將接到住台南的雙親來電,他們問了算命仙,「佳穎」這名字搭配李姓,筆劃屬上吉的昌榮數,才高八斗,名利雙收,漸進向上,大業成就。同樣的故事也發生在其他數百個李佳穎出生前後。這三字背負了家族長老對他們的認同祝福與期待(當然還有算命先生的生計)。香煙瀰漫的斗室裡,所有年長者一齊豎著耳朵聆聽仙者的聲音,彷彿手裡正握著那皺巴巴的小指頭――剛出生的小人兒啊,烏黑圓眼澄澈如鏡――逐漸痀僂的老人知道橫在肥嫩小腳前頭的難處。「人生苦長,平安健康就好。」他們站起來向算命先生鞠躬道謝,雙手接過寫字的薄紙――一個一輩子保固的禮物――這樣的心情老人們不認為是巧合。


  現在,因為酒的緣故,剛才經友人介紹認識的兩個李佳穎很快熟稔起來。友人有點驚訝,就他所知,兩個李佳穎政治觀對立,起初他還怕他們聊不開。


  ――你會不會覺得常有人跟你同名同姓很討厭嗎?好像你這人就不特別了。


  ――不會啊,我覺得滿好的。


  ――為什麼?


  ――世界上有個你完全不認識的人,各方面都與你不同,但你們兩個卻可被同樣一串聲音召喚,你不覺得很奇妙嗎?


  ――哪裡奇妙了呢?我們身為一個人,因為太多基底的共同點而必須與別人共享召喚,大喊「男人們!」全世界就有將近一半的人被召喚了。「亞洲人!」「悲觀者!」「花生過敏者!」數以萬計的人,許許多多的召喚。好不容易,有個召喚幾乎是純美學的,差一點點就是我們可以選擇的,卻又得跟別人共享,這不是很嘔嗎?


  ――一個聲音,一個符號,當使用的人越多,他們就越不能掌握它的意義。使用者隨時隨地都可能賦予它新的用法,更新它的內容。「李佳穎」與每一個使用它的人交往,產生各種不同的搭配,又髒又野,擁有這樣的名字我覺得很自由呀。


  ――但那正是我的意思啊!


  喋喋不休的李佳穎。蠢蠢欲動的李佳穎。有些李佳穎成了信者,有些則否。有些李佳穎愛上異性,有些則否。有些李佳穎支持有條件衝撞法律,有些則否。有些李佳穎喜歡別人喚他Amy、Kevin、櫻桃、鱸魚,而漸漸遺失了本名;有些李佳穎則遺失了臉孔:巴西里約熱內盧一所小學裡,被植入間諜軟體的電腦此刻悄然無息地發送著千萬封色情垃圾信件,寄件者正是「李佳穎」。


  於是李佳穎總是醒著。出生同時死亡,無法唱歌地唱著歌,不上酒館也上過酒館,已經感冒又尚未感冒,做不成氣象學家的,正悄悄地想像那成了氣象學家的……


  今夜月亮又大又圓,像一顆上升的熱氣球。黑膜淡影下,群蛙發出低頻與一隻未栓緊的水龍頭共鳴。呱,答,呱,答。人間盈虧總禁得住同名之人的擺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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